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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位台灣最紅的歐吉桑,能編能導又能演,還外加很會說故事

 

呢。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,我就很喜歡聽吳導講古。他總是

 

能夠帶著你穿透記憶到某一個遙遠的年代,讓你不知不覺中重

 

溫小時候走過的痕跡。這位很台的台灣歐里桑,說起故事來就

 

是有這麼一股魅力喔!

 

偶就別再說廢話了,以下這篇文章有點長,請朋友們務必耐心

 

看完。這是吳念真先生所導演的一齣非常叫座舞台劇,沒有看

 

過舞台劇的朋友們,請來看看這篇既有趣又很感人的文章,也

 

是蠻不錯滴!

 

 


 

若有侵權請告知~即刪,謝謝您!

 

 

美滿有兩個丈夫,一個戶口內,一個戶口外;兩個孩子,一男

 

一女,也是一個戶口內,一個戶口外。每當有人說她好命,人

 

生就像名字,她都回應人家說:「我的人生?就像遇到鬼!」


美滿十八歲那年嫁給大稻埕一個商家的小兒子;洞房之前她不

 

知道這個丈夫長得是圓還是扁,不過,所有親戚都說她會很好

 

命,因為老么比較得寵,吃、穿都占雙分,當老么的媳婦肯定

 

吃好、穿好、責任少。


 

結果呢?美滿說:「看到鬼!就沒人跟我說他爸爸娶了四個老

 

婆,生了十個兒子外加七仙女,他是四房生的第十七個小孩,

 

他爸爸連他的名字都常忘記!」


 

那長得像不像小生?「看到鬼!像門神,黑又粗,第一晚就從

 

瞑頭把我整到快天亮,第二天差點起不了床。」或許是這樣,

 

結婚才三個月,先生奉召去當兵,「我肚子裡的小孩也差不多

 

三個月大。」美滿說:「一聽到他要被派去海外,我哭到眼淚

 

乾,他竟然還殘忍地跟我說『萬一我沒回來,你還年輕,有機

 

會就找人另外嫁。』」


 

先生剛到海外的初期還有信,來自一個陌生的地方叫馬來亞,

 

後來慢慢沒消息,而那時候台北也開始不平靜。「美國的B-29

 

整天蠅蠅飛,防空壕我永遠跑最後,為什麼?肚子大跑不動!

 

好不容易躲進去,婆婆還叫我要背朝外、肚子朝裡,開始我不

 

懂為什麼,後來才知道,原來她的意思是萬一飛機掃射的話,

 

我的身體至少可以擋槍子,我死沒關係,孫子要留住。」


 

世局不平靜,沒想到家裡也出大事,聽說每天都要吃一盅烏骨

 

雞燉巴參的公公沒病沒痛地忽然就死了。「雖然是非常時期,

 

出殯的場面還是大,想想看,四個太太外加在家的十六個兒

 

子、女兒還有內孫外孫…,道士一聲:哭!三條街之外的人都

 

以為是空襲警報響。」美滿說:「之後發生的事……不相信的

 

人一定以為我是在講故事。」美滿說丈夫家的祖墳在觀音山,

 

出殯隊伍浩浩蕩蕩才上了山,沒想到空襲警報的水螺又響。


 

「美國仔大概以為我們的陣頭是部隊,從淡水那邊才飛過來,

 

機關槍就開始掃,所有人又哭又叫到處找地方躲、找地方跑。

 

老實說,我婆婆還不錯,她拉著我往路的下邊跳,說來也真

 

巧,跳下去的地方剛好有一個比肩膀寬一點的涵洞,我就拚命

 

往裡頭鑽,婆婆在外頭拚命推,還大聲地跟我說:『你肚子要

 

朝上仰著鑽啦…』不過,她話還沒講完,外面就好像發生什麼

 

大爆炸,接著是大地震,我眼前一黑,什麼都聽不見、什麼都

 

看不見。」


 

「後來我是被拖出來的……,整個涵洞的出口都被土石蓋住

 

了,要不是人家看到婆婆露在外面的腳,都不知道裡頭還藏著

 

我。」美滿說:「夭壽美國仔大概嫌掃射慢,竟然乾脆丟炸

 

彈。結果呢,死一個公公還不夠,那天又死了七、八個來湊,

 

婆婆就是其中一個。那個下午真的像在演電影,大家除了忙著

 

搬屍體、救傷患,你知道其他人在幹什麼嗎?大家都在找棺

 

材!」


 

她說誰也沒想到炸彈會那麼準,好像剛好就炸在被擱在路邊的

 

棺木上,於是一堆人就在那個還在冒煙的大窟窿裡頭找公公。


「現在想想……那場面實在淒涼又好笑,整個山上斷斷續續都

 

有人這樣哭喊著:阿爸啊阿爸……啊,這裡一塊腳!……阿公

 

啊阿公,這裡有他的衫!」


 

婆婆死了,丈夫不在,勢單力薄的美滿除了原有的房子之外,

 

公公的遺產一點都沒她的分。那是一九四五年四月的事,五月

 

孩子出世,八月台灣光復,外頭到處鞭炮聲,十九歲的美滿卻

 

抱著孩子看著丈夫的照片在屋子裡哭,不知道未來該怎麼過日

 

子。


 

或許注定有貴人,有一天抱孩子去看醫生,街角遇到一個瞎眼

 

的相命仙,坐下來就把一肚子的恐慌和疑惑丟給他。相命仙

 

說:「從我『有眼睛』到現在也沒看過桃花這麼旺的人,一輩

 

子交往的人撥不離、算不完。」最後的結論是:「如果未來想

 

有安穩的日子過,有兩種行業挺合妳的命格,第一是開酒家,

 

第二是開旅社。」


她把相命仙的話講給人家聽,沒想到連娘家的人都說:「相命

 

的話如果可以聽,狗屎都可以吃!」


 

美滿倒是著了魔般地下賭注,賣金飾當本錢,雇工人把房子大

 

改裝,三個月後以兒子的名字命名的「富源大旅社」正式開

 

幕。當天第一個入住的客人正是那個相命仙,而且從此一住就

 

是十五年,不但把旅館的房間當成相命館,甚至當成自己的

 

家。


 

「頭腦巧,不如時機抓得好。」之後美滿常常跟人家這麼說:

 

「光復不久,先是中南部的人往台北跑,誰知道沒幾年卻碰到

 

唐山人往台灣逃。」富源不僅生意好,一度還成了尋人中心、

 

聯絡站、地下錢莊以及職業介紹所。生意好,但美滿難免也會

 

有怨嘆,覺得生意場應該是男人站前面,「啊,我怎麼連一個

 

可以幫忙、可以依靠的男人也沒有?



不過,美滿果然桃花旺,才開始這麼想,漢亭竟然就出現。

漢亭原本在南部製糖會社當技師,光復後國民政府來接收,他

 

莫明奇妙地被解雇,一氣之下就跑到台北住進富源到處找頭

 

路。他有技術,可是卻缺背景,也沒口才。旅館住了兩三個

 

月,什麼也沒找到,最後好像連志氣都沒了,每天騎著腳踏車

 

載著美滿的兒子四處逛。


 

美滿倒覺得這個人不但老實又愛孩子,最重要的是他什麼都會

 

修,從電燈不亮、電話不通、水龍頭漏水到牆壁龜裂,只要叫

 

一聲「漢亭,拜託一下!」就什麼都免煩惱、一切都放心。


美滿之後都跟人家說:「不要以為我愛他,當時,我只是想拐

 

他留下來當長工。」


 

漢亭倒不這樣認為,他曾經在喝醉話多的時候跟人家說:她

 

都以為我很呆,其實,我早就發現她看我的眼神裡頭有愛意。

 


總之,那年尾牙的晚上,或許兩個人都喝了一點酒,心情比較

 

放鬆,美滿跑去敲漢亭的門,說年關近了,工作更難找,問他

 

有什麼打算?漢亭說自己也不知道,最壞就是回南部,種田、

 

養豬死心當農夫。


 

美滿說:「如果這樣,倒不如就在富源幫我忙……,你看,我

 

連尾牙也請你,可見我早就不把你當客人……,你南部有父母

 

要奉養,我知道,所以每個月要多少錢……,任你說,我不會

 

虧待你。還有,我知道你喜歡富源,富源也喜歡你,這種緣分

 

更是不容易……。」


 

回憶起這一段,漢亭說,那時候他知道美滿的意思,可是「我

 

還是在等最後她會怎麼表示」。據說美滿最後是這樣講,她

 

說:「你現在沒收入,房間錢我都收到不好意思……,若不嫌

 

棄,其實,你可以來我房間住,跟我擠。」


 

美滿倒是大方承認她的確這樣講,不過,她也說:「住進來的

 

第一晚,我才知道,哼,原來不會叫的狗一咬人就不肯放!」


人生走到透,美滿常說很多事是注定的,別鐵齒,當命中的某

 

顆星辰走到哪個位置,該遇到的事怎麼也躲不掉。


 

二二八事件的時候,相命仙告訴美滿和漢亭說:「會平安啦,

 

免驚惶,只要漢亭忍一下,不要莽撞地想拿木劍去拚步槍。」


隔了兩年多,有一天晚上相命仙和漢亭都喝醉了,美滿聽見相

 

命仙又有點大舌頭地跟漢亭說:「真奇怪,你和美滿未來這一

 

年的主運都走同樣的路線,都是『悲喜交集,哭笑不得』。」

 

那是一九四九年夏天的事。


 

也從那年秋天起,旅館裡天天擠滿一大群南腔北調的唐山人,

 

有人攜家帶眷,有人妻離子散,儘管來來去去都是不同的人,

 

卻都有同樣的一種神情叫茫然。


 

不過,美滿記得那女人抱著才出生不久的嬰孩半夜出現在眼前

 

的時候,她在那張蒼白虛弱的臉上看到的彷彿不只是茫然,而

 

且還有驚嚇和絕望。


 

女中說已經告訴她沒房間了,但那女人堅持不走,說她走不動

 

了,而且需要吃些東西,逼一點奶給嬰兒喝。


 

美滿說媽媽的心情自己當然懂,於是讓她在女中的統鋪上先休

 

息,然後下廚煮了一碗麻油蛋包加麵線給她吃,不過,問她叫

 

什麼?從哪來?除了微笑之外,她卻什麼都沉默,一直到最後

 

才跟美滿說:「什麼都不知道,對妳比較好。」


 

「第二天清晨的事,現在想起來啊……還是會哭。」美滿回憶

 

說:她才掏奶餵孩子,外頭一堆軍人就帶槍衝進來……,她把

 

孩子給我抱,孩子沒吃飽開始大聲哭,她倒是冷靜地從破包袱

 

裡掏出一個龍銀遞給我,什麼也沒說,就扶著牆走出房間跟那

 

些軍人說:我在這裡,不要動槍動刀,不要打攪人家睡覺。當

 

那些兵把她的手折在背後押出去時,我記得她硬是掙扎地轉頭

 

看了一眼……,只是不知道她是在看我……,還是在看我手上

 

的孩子。


 

美滿說之後她被軍人帶去問了好幾天,祖宗八代的事都問,但

 

就是沒人問起那個孩子。不久之後新聞登了很大一篇,說有共

 

產黨的組織被破獲,幾個「匪徒」都被槍殺了,巡察的警員偷

 

偷跟美滿說,其中那個女的就是從旅館被抓走的那一個。


 

那天半夜等所有人都睡了之後,美滿要漢亭照著報紙上的記

 

載,把那女人的名字和籍貫「湖南 長沙」寫了一張白紙貼到屋

 

後的牆壁上,然後抱著嬰孩跟她鞠躬,燒香、燒紙錢,並且跟

 

她說:「妳會找到我,這是咱有緣,妳的遭遇我不清楚,不

 

過,現在妳安心跟著觀世音菩薩去就是,至於孩子…妳放心,

 

我會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養!


 

屋裡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祕密,不理解的只有小富源,才四歲多

 

的他不懂為什麼只隔了一個晚上,那個原本大家都叫她「紅嬰

 

仔」的小小孩,忽然就有了新的名字叫「富美」,而且說從那

 

天起她就是他的新妹妹。富源不懂的事情之後還更多。


 

那年過年前,旅館的門前忽然出現一個又黑又瘦、一臉滄桑的

 

男人,他遲疑地看著坐在櫃檯裡頭的卡桑好一會兒,開口沙啞

 

地說:「美滿,我阿哲啦。」之後,富源記得現場所有人彷彿

 

就像電影裡的定格一般全愣住,好像很久很久之後,才聽見美

 

滿激動地說:「富源!富源!你阿爸沒死回來了!趕快叫阿

 

爸!」


 

富源說當時只覺得怎麼會這樣?不是才剛多了一個妹妹嗎?現

 

在……怎麼又多了一個阿爸?每想起那段「悲喜交集,哭笑不

 

得」的日子,美滿都會說:「富源只是搞不懂怎麼多了一個老

 

爸,我是一下子有兩個丈夫才尷尬!」


 

阿哲剛回來的時候身體很差,請中醫調理了很久,精氣神才慢

 

慢恢復,但整個人的魂魄好像都散了,白天不講話,睡覺的時

 

候卻整晚講夢話,甚至還會慘叫、哀嚎,美滿搖醒他的時候經

 

常發現他一身汗,好像夢境裡受到什麼驚嚇或被追逐。


 

有一天美滿半夜醒來,發現失眠的阿哲手上竟然拿著好幾根人

 

骨仔細端詳,美滿嚇到連話都說不出來,沒想到阿哲倒是溫柔

 

地跟她說:「免驚啦,都是好朋友,我帶他們回來的。」


阿哲說早在日本投降前,他們的部隊已經被盟軍打得七零八

 

落,潰散到叢林裡各自亡命,戰友陸續因為受傷、飢餓或瘧疾

 

死了。


 

「沒力氣也沒時間埋他們……,只好把他們的手剁一隻下來,

 

生火把肉燒熟了,用刺刀削掉,往背包一放繼續跑……。」阿

 

哲說:「現在煩惱的是,當初忘了做記號,我分不清哪一隻是

 

誰的。」美滿說她還記得阿哲在講這些歷程時,那種溫柔的語

 

氣和眼神。


 

阿哲後來逃到一個深山的村落裡,幫人家砍柴、墾山。


「知道戰爭已經結束後,我反而走不了,因為……我跟那裡一

 

個女人已經有了孩子,總不能把人家丟下自己回來,妳說是不

 

是?」阿哲平靜地說:「這都是命運,所以妳另外有男人,我

 

也不會怪妳,何況當初我也講過,萬一沒回來,妳就另外找人

 

嫁,講過的我不會反悔。」


 

那個女人和小孩呢?美滿說:「很可憐……,阿哲講的時候還

 

一直哭,說那邊每年都會燒山墾田,那年燒山的時候,風向突

 

然變了,大火濃煙整個撲向村落,小孩和女人死了好多,阿哲

 

說找到那母子的時候,孩子是被媽媽放在水缸裡,媽媽全身燒

 

得大部分只剩骨頭,可是手還抱著水缸不放……。」


後來呢?兩個丈夫,妳怎麼處理?


 

「老實說,這兩個男人最初對我有夠好……。漢亭看阿哲身體

 

好了,東西收收就要走,阿哲竟然去找他喝酒,要他留下來,

 

說比起自己,他跟我的夫妻關係反而還更久;而且,富源也只

 

認他當爸爸,而自己至少外面曾經有過家庭,回家……說起來

 

反而像路過借住而已……,講了一大堆。」美滿說:「兩個人

 

這麼客氣來、客氣去,倒楣的反而是我,明明丈夫有兩個,有

 

一段時間卻活得像寡婦……,後來我生氣了,只要想讓誰陪,

 

我就拿酒去找誰喝,兩個人給我輪流!」


 

「後來這兩個都慢慢變壞了……。阿哲大概南洋待過那麼幾

 

年,知道哪裡有木材的生意可以做,跟我拿了一些錢做本,和

 

漢亭一起做木材進口,把旅館生意丟給我自己扛…。沒幾年,

 

這兩個竟然賺了不少錢,晚上經常穿得趴裡趴裡出去鬼混,有

 

一天我出去抓,兩個人竟然在酒家裡喝得醉醺醺,左邊抱一

 

個、右邊抱一個,看到我也不怕,兩個人竟然還裝蒜,彼此

 

問:『今天不是應該你陪她喝,我放假?』」


 

那是民國四十六、七年的事,但經過五十年後,美滿講起來卻

 

還是一肚子火,她說:「人間事若像水,女人的頭殼就像海

 

綿,碰到的就不會忘;男人的頭殼像『孔固力』,潑下去轉眼

 

乾。不信你去問阿哲,看他記不記得馬來亞山上的孩子和老

 

婆?還有,你去問漢亭,看他記不記得當初怎麼『設計

 

我』?」


 

到底是誰設計誰成了美滿和漢亭一輩子永無休止的爭論,有時

 

候甚至連阿哲也會被牽拖進來,因為美滿會抱怨說:「當初要

 

不是媒人亂設計,我這輩子也不會這麼坎坷。」不過,儘管嘴

 

裡老是這麼叨念著,但他們心裡各自明白,是時代設計了他

 

們。


 

面對無法抵擋的命運,人們也只能逆來順受,一如美滿的口頭

 

禪:「天意!」


 

民國五○年代,南北二路數不清的年輕人湧進台北尋找發展的

 

機會,美滿幾乎把那些短期投宿的「莊腳囝仔」當作自己的小

 

孩看待,不但幫他們介紹工作,甚至還當起媒人撮合姻緣。


美滿說這輩子經過「美滿作媒,保證美滿」的夫妻超過兩百

 

對,然而她私下最想撮合的一對最後卻以遺憾收場,她說的是

 

富源和富美。


 

美滿和漢亭在一起的時候並沒有辦戶口登記,阿哲回來之後,

 

美滿當然還是他的「配偶」,漢亭只好自立門戶,而富美則是

 

他門戶下的「養女」,和漢亭同姓,因此漢亭有時候會藉故哀

 

嘆自己和富美都是「戶口外」的「外人」。


 

既不同姓又沒有血緣關係,所以儘管富美從小就叫富源哥哥,

 

但美滿卻始終認為這兩個以後應該可以自然而然地「送作

 

堆」。


 

「自己養大的女兒成了媳婦,還有比這個更圓滿、更讓我放心

 

的姻緣嗎?」美滿說:「誰知道,他們兩個還挺認真地以兄妹

 

對待……,天意啦!」


 

富美其實很小就知道自己的來歷,但她始終不覺得自己和富源

 

有什麼不同,有時候甚至還會懷疑哥哥才是「戶口外」的人,

 

因為上學之後她的成績永遠排在前頭,而富源則老是吊車尾,

 

所以被寵的是她,經常被罵的反而是哥哥;富源勉強念完高職

 

就跟著兩個爸爸學做生意,在外吹風淋雨,而她卻一路無憂地

 

念完大學還出國留學。


 

多年之後她曾經跟富源承認說,其實有很長的一段時間,她很

 

著迷他那種跟好學生完全不同的、率性而且海派的莊腳性格,

 

但是「……怎麼說,你總是我哥哥,是不是?」


富源說當她講起這一段的時候,自己也差點失控。


 

「我怎會不喜歡她呢?只是那時候……她實在太優秀了,優秀

 

到讓自己自卑,所以寧願當她的哥哥就好,至少可以因為『富

 

美是我妹妹呢!』而有一點小小的驕傲!」


 

不過,這一段他可沒告訴富美,畢竟「……過去的事了,而那

 

時候我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爸爸了,能改變什麼?跟她說……,

 

倒不如留在心裡就好。」


 

富源說的「那時候」是一九七○年代中期,富美在美國東岸的

 

大學拿到博士學位,出國還不是那麼自由的年代,有商務護照

 

的富源奉母親和兩個爸爸之命去參加她的畢業典禮。富美的博

 

士論文聽說和台灣白色恐怖的那段歷史有關,她跟富源說:研

 

究這個,是因為想找到那個生我的媽媽吧?結果…沒找到她,

 

卻反而找到更多跟她一樣命運的媽媽。


 

富源旅館在一九八○年代中期結束營業,改建為住宅大樓,大

 

樓的名字叫「美滿人生」。


 

二○○六年富源幫美滿辦了一場盛大的八十壽筵,富美也帶了

 

美國丈夫和三個小孩專程回來,那時候阿哲和漢亭都已於幾年

 

前往生。


 

美滿在觀音山建了一個塔位,把他們兩個放在一起,說以後自

 

己也要住進去,「三個人從沒睡在一起過,那種滋味……那兩

 

個死人絕對也想試試看!」美滿很有把握地這麼說。

 

(謝謝你耐心的看完)


吳念真導演的專欄每週在時報周刊連載。



 

 


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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